独一无二的蒙古名字,拜托一下那字开头的蒙古名字有哪些?
壹
哈牙惕信守承诺。深夜,他带着一身玉龙杰赤居民日常的装束来接拔都。离别在即,一对情侣却来不及沉浸在惜别之中。拔都硬起心肠随哈牙惕向门外走去,清雅站在门前目送着他。夜色中,拔都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的沉静,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绞着,绞得鲜血淋漓。在门边,他最后留恋地望了清雅一眼,接着关上了沉重的院门。
清雅的泪水一下子奔涌而出,她的手轻轻地抚向小腹。“拔都,谢谢你。”她在心里说。
我真傻,为什么一定要让你把我忘记呢?我好想你永远永远记着我。我不想在你身边老去,与其如此,不如让你永远记着这一刻的清雅。爱,因为别离而根植于心灵深处,我永远是你的,正如你永远是我的。在回忆中,在睡梦中,让我被你结实的双臂环绕,让我亲吻你宽阔的胸膛,让你的体温留在我的每一寸肌肤之上。今生能与你相爱相遇,即使短暂,我也无怨无悔。
许久,清雅回过头,见嫂子正站在她的身后。清雅走向她,她们抱在一起,都哭了。
哈牙惕虽然事先做了打点,出城堡时仍然出了一点麻烦。一名刚刚换上岗的将领不肯放拔都出城,哈牙惕花了两块金子才总算将拔都带出了城堡。按照哈牙惕原来的打算,是想弄条船,这样就可以从清雅发现拔都的地方悄悄地将拔都载到前城。然而最近札兰丁加强了沿岸巡查,居民个人手中的船只尽数被军队征用,从水路离开后城根本不可能。无奈,哈牙惕只好重金买通了他在巡城时结识的一位将领,通过此人从中斡旋,先将拔都带出城堡。至于拔都的真实身份,哈牙惕当然不可能据实以告,谎称是位困在城堡中的富商,愿花大价钱脱身返乡。
哈牙惕一直将拔都送到了城外一条崎岖的山路上,不知是不是因为语言不通,哈牙惕对拔都表示的谢意无动于衷。当哈牙惕确信他们已进入蒙、花双方在玉龙杰赤这场拉锯战中的交界地带时,将一个水壶和一袋干粮塞在拔都手中,生硬地做了个让他继续往前走的手势,便掉头离去了。拔都毫不犹豫地顺着哈牙惕手指的方向走去,他知道自己正沿阿姆河逆流而上,心中寄希望于在路上遇到自己的军队。他整整走了五天,路上看不到一户人家,水和干粮早就用尽了,拔都仍不停地向前走着,直到再也走不动为止。阳光照在他干裂的嘴唇和被焦渴、饥饿折磨得疲惫不堪的脸上,在意识行将消逝的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美丽的、可爱的身影。
“清雅。”他温柔地唤道,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拔都感到一滴水落在了嘴唇上,他立刻贪婪地吮吸起来。水滴越来越疾,越来越大,过了好一会儿,拔都意识到是在下雨,他恢复了一些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在迷蒙的雨幕中,他无法辨清方向,只能凭着感觉一味向前走去。
“什么人?”
一声断喝使拔都愣怔了一下,接着他醒悟过来:这可是他久违的最熟悉也最亲切的语言。他费力地抬起头,一小队骑兵横在他的眼前。他觉得那一道道审视的目光里有警惕更有惊讶。是啊,一个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流浪者冒雨行进在大雨中,脸上的污泥和着雨水流成一道道小沟,这已经够让人不解了,何况他还敢独自接近军营。
骑兵?这么说,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人?
他在一个个雨毡后竭力辨认着被雨水冲刷过的面孔。突然,他看到了一张少年的脸,沉稳、优雅、细长的眼睛里闪现着智慧的光芒,方方的下巴很有力度,于不经意间显示出不容动摇的意志。这是一张独一无二的、从童年时代起就让相士们不断惊叹的面孔。
一时间,拔都感到自己的喉咙哽住了。“蒙哥……”
少年稍一犹豫,翻身跃下马背,走近端详着这个竟然对他直呼其名的“流浪者”。
“拔都哥!”
一阵昏眩向拔都袭来,蒙哥急忙用自己的双臂扶住了拔都。“拔都哥,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蒙哥激动地连声说道,一反素日的缄默。
拔都想笑一下,头却沉沉地垂向蒙哥的臂弯。
长时间的跋涉,拔都终于享受到一次最充足的睡眠,他梦到了清雅,醒来时,发现四婶苏如夫人正细心地为他拭去脸上的泥泞。
拔都从小就很依恋四婶。苏如夫人天性聪慧,处事练达,对丈夫、子女和她所珍视的人极尽关爱,使人与她相处如沐春风。她是拔都在这世上唯一可以倾吐心事的人——当然现在还有清雅——因为这个缘故,拔都一直都尊敬她,而且觉得没有一个女人可以与她相比——除了清雅。
看到拔都醒了,苏如夫人的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拔都翻身坐起:“四婶,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一夜。昨天,蒙哥把你送回这里时,我和你四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玉龙杰赤那边传来的消息说你已经……祖汗为此几天几夜难以成眠。这些日子你都在哪里?蒙哥说他刚认出你,你就昏睡过去了。你一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吧?”
“我没事,就是渴坏了。”
“是啊,你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嚷着渴,喝了不少的水,才睡得安稳了。你的箭伤还要紧吗?听你父王说,你是中箭落水的。”
“早不碍事了。是玉龙杰赤的一位姑娘救了我,这个姑娘或许四婶还认识呢。”
“是吗?她叫什么名字?”
“沈清雅。”
“沈清雅?让我想想。嗯,我想起来了。两年前,我是见过一位名叫沈清雅的汉地姑娘,当时,她的嫂子行将分娩,碰巧我遇到了,就把他们一家安顿下来。那天下着大雪,清雅的嫂子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我们为她起名‘雪雪’。清雅和她的嫂子都长得很漂亮,尤其清雅,不仅人漂亮,身上还总散发一种淡淡的清香,好闻极了。孩子刚过了百天,他们就走了。没想到他们会到玉龙杰赤,更没想到恰恰是他们救了你。哦,上帝!感谢你,贤明的、仁慈的、万能的主!”苏如夫人将双手相握,放在胸前,虔诚地喃喃着。苏如夫人自幼信仰景教(景教是基督教的一个分支,在蒙古亦拥有相当一部分信徒),终其一生也不曾改变。
“清雅还托我请求四婶,战争结束后,帮她照顾她的嫂子和两个侄女。清雅的哥哥在玉龙杰赤患热病去世了,她的嫂嫂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身体越来越不好。清雅和她父亲还想到欧洲去,只能拜托四婶帮助照顾她们母女三人。四婶,您一定不会拒绝吧?”
“当然不会。这可太好了,四婶没有生个女孩,一直很遗憾。现在能抱抱两个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四婶简直开心极了。主啊,请你一定要保佑这两个孩子,保佑清雅全家平安吧。”
拔都望着虔诚地祈求着救世主的四婶,蓦然觉得两眼发潮。他怕被四婶看破心事,装出四下张望的样子,随口问道:“怎么不见蒙哥?”
“他昨天已经去向祖汗报信了。想必祖汗和你父王很快就能得知你平安归来的消息。”
“我四叔呢?”
“要攻打你沙不尔,他去做些安排。”
“我也去。”
“不可以。你还是先去看祖汗要紧,你四叔把他的坐骑乌龙驹也留给了你,他知道祖汗得知消息后一定急于见到你。”
“好吧。其实侄儿也想快些见到祖汗。”
成吉思汗在他的金顶大帐紧紧拥抱着心爱的孙子。从实施对玉龙杰赤的包围至今差不多有七个月了,成吉思汗明显憔悴了许多。身心俱疲的感觉不完全来自于对前方战事不间断的思虑和谋划,更产生于对孙子的牵挂和想念。此时,拥抱着失而复得的孙子,他像所有的爷爷一样,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激动。
拔都的内心同样充满了对祖汗的思念。义无反顾地离开清雅,舍弃爱情,也正是因为他是成吉思汗的孙子。
待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成吉思汗拉着孙子坐在自己身边,现在,他要与孙子商议那件让他一直感到困惑、无奈和愤怒的事情了。
玉龙杰赤前城花了整整三个月才攻下,而对玉龙杰赤后城的攻打至今仍毫无进展,成吉思汗当然知道战事失利的原因在哪里。一开始,他还寄希望于术赤、察合台、窝阔台兄弟三人受挫后能够尽弃前嫌,同舟共济,然而,他们的表现除了让他失望外,还是失望,他的儿子们的确太令他失望了。只有孙子的死里逃生是他最大的快慰,现在,他终于可以与孙子商议这件棘手的事情了。
拔都的想法果真与祖汗不谋而合:重新确立主帅,将兵权归于一人。临阵换帅常常是迫不得已,拔都毫不犹疑地提出由三叔窝阔台统领兵权,父王和二叔共同听命于三叔指挥。成吉思汗完全采纳了孙子的建议,考虑到拔都要求立刻返回战场,成吉思汗派蒙哥护送拔都,同时宣布了敕命。
一路上,蒙哥依然少言寡语,不过看得出来,他从心里为拔都的平安归来而感到欣慰。拔都一向很喜欢四叔的几个儿子,尤其是蒙哥。蒙哥是苏如夫人的长子,性情颇有几分像母亲,自幼勤勉多思、深沉严谨。小的时候,蒙哥与别儿哥比赛摔跤,先输三局,再比,反连赢两局,眼看要再比,蒙哥却以胜两局负三局认输了。事后,拔都悄悄问他为何能先输而后赢?蒙哥回答:别儿哥性急莽动,胜则轻敌,败则浮躁,此皆临赛大忌。拔都又问:为何不再比?蒙哥回答:别儿哥视荣誉如生命,这样的人,值得敬重,岂可为输赢而失兄弟情谊!从那以后,拔都便对年方十岁的蒙哥刮目相看。
一行人晓行夜宿来到设在玉龙杰赤前城的蒙营。术赤、察合台不敢违命,当即交出军权。术赤与爱子重逢,内心喜悦无以言表,甚至察合台冷峻的脸上也闪现出丝丝温暖的笑意。
术赤与察合台由来已久的矛盾因拔都的归来而被暂时搁置一边,窝阔台不失时机地设宴为拔都洗尘。酒宴之上,窝阔台委婉地表明了他希望二位兄长重归于好的愿望,术赤神态平和,主动向察合台举起酒杯,察合台爽快地表示愿意尊重父汗的安排,在未来的军事行动中惟令是从。
窝阔台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拔都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了。
拔都向三叔汇报了玉龙杰赤后城混乱的状况。以一些法官、神职人员为代表的主和派始终没有放弃和谈的努力,札兰丁的高压政策已引起许多市民的不满,只有军队拥护札兰丁,在这种情况下,军队与市民的关系日趋紧张。拔都认为,只要蒙古军不停止发动攻击,玉龙杰赤后城指日可下。窝阔台担忧隔着阿姆河蒙古军的炮火无法发挥威力,拔都胸有成竹,向三叔献上一计:即刻命工匠建造十余艘大型战船,战船之间以铁链相连,将火炮置于战船之上,运送至河心,就可解决火炮射程不够的问题。窝阔台略一思索,认为此法可行,当即嘱咐拔都、蒙哥二人共同监造战船。
过去的七个月中,由于术赤、察合台对于如何攻城意见得不到统一,蒙古军一度无所适从,纪律松懈,如今经过窝阔台的严格整军,很快恢复了往日的锐气。战船造好后,窝阔台下令对玉龙杰赤后城实施不间断的炮击。终于,城墙被炸开了许多豁口,蒙古军从这些豁口杀入城内。接下来的短兵相接更加激烈,每座房屋、每条巷道都是战场,几乎到了寸土必争的地步。整整七天,昼夜不停地巷战和肉搏战,不肯投降的守军残余被迫退至最后三个区,再也没有力量抵抗蒙古军的攻击了。
无奈,他们推举哈牙惕前去向术赤谈判。哈牙惕带着一名翻译来见术赤,提出了投降的请求:“我们已经领教了大王的怒火和威严,请大王网开一面,饶恕我们这些活着的、愿意归顺大王的人。”
术赤指着城中的遍地横尸怒不可遏:“你们的抵抗使我军遭受了惨重的伤亡,领教了怒火和威严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即使我想宽恕,恐怕也无法平抑我军将士的仇恨和愤怒。”
谈判陷入了僵局。正巧拔都有事来见父王,看到哈牙惕,他有点惊讶。当他问清哈牙惕的来意后,向父王低语几句,术赤的表情缓和下来:“好吧,我接受你们的投降,而且会恪守饶命不杀的诺言。”
哈牙惕略一施礼,转身退去。拔都主动将哈牙惕送出军营,对于他的恩人,他始终怀有感激之情。即将分别时,拔都问道:“清雅……”
哈牙惕回头望望拔都,神情中依然凝固着严峻和冷漠。
“你想知道什么?”
“清雅是否还在城中?她和家人都还好吧?札兰丁有没有难为他们一家?她给我留下过什么话吗?”拔都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这些都是他最关心的,事实上,自从离开清雅,他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他。
“札兰丁国王撤离后城前,带走了清雅和她的父亲。清雅临走前告诉我,她已托付你照顾她的嫂子和侄女。我把她们暂时安置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城中平静下来,你可以跟我去接回她们。”说到这里,哈牙惕明显踌躇了一下,“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清雅已经怀了你的孩子,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会同意将你送出城堡。清雅是个勇敢的女人,我佩服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所以,我不需要你来感谢我。”
拔都震惊地听完哈牙惕呆板的陈述,一时间百感交集。他恍然忆起清雅眉目间闪动的骄傲,忆起清雅对他说的从此不再孤寂的话语——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有了他们的孩子。现在,札兰丁带走了清雅,清雅会如何呢?她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那么……”
“清雅还让我转告你一句话,她相信你一定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到许许多多地方,建立许许多多功勋,成为一个像你祖汗一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这是她的希望,也是她的骄傲。”
拔都的胸中充溢着深沉的悲伤,也翻滚着相知的热浪。对于用这种方式与他永诀的清雅,他除了像她期望的那样勇往直前,也似乎再没有别的方式可以让他无愧于她的爱恋与付出。
哈牙惕背向拔都而立,片刻,举步离去。他一直喜欢着清雅,清雅有一种非凡的魔力,使他愿意为之生,为之死。他明白,他和清雅之间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清雅尊重他、喜爱他如朋友、如兄长,但他在清雅的眼中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说起拔都时的神采。她是拔都的,这种从身体到心灵的归属感最终打动了他,也使他克服了偏见和厌恶。在他与清雅的争论中,他平静下来,他放下了妒忌是因为敬服一个女人对爱的执着和勇气,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决定为了清雅而冒生命危险将拔都护送出城,然而,他永远不需要拔都来领情。
贰
玉龙杰赤平静了。
察合台、窝阔台引兵离开了玉龙杰赤,哈牙惕被委以新一任的地方行政长官。拔都亲自接回了清雅的嫂嫂和侄女,并按照约定将她们送到苏如夫人身边。由于术赤兄弟三人在围攻玉龙杰赤的战斗中行动迟缓,贻误军机,成吉思汗无意为他们庆功,他只在自己的大帐中款待了拔都、南图赣和蒙哥三位孙子。
这是拔都最后一次见到南图赣,堂兄弟的感情依然像小时候一样亲密无间。拔都返回玉龙杰赤一年后,得到了南图赣阵亡的消息。战报接连传来:札兰丁和灭里在哥疾宁纠集了七万骑兵,被成吉思汗亲率蒙古军击败,灭里饮剑而亡,札兰丁独自渡过申河(今印度河),只身逃往印度。蒙古大军继续完成对花剌子模境内的征服,与此同时,成吉思汗派长子术赤立刻分兵一万,援助正深入斡罗斯(今俄罗斯)境内追击宿敌的速不台、哲别二将。
篾儿乞残部可谓成吉思汗个人的仇敌。当年,新婚的孛儿帖夫人遭到篾儿乞部的掳掠,在敌营生下了术赤,并因此造成了成吉思汗与长子之间无法消除的隔阂,这件事对于自尊心和占有欲都无与伦比的成吉思汗来说,不能不说是他一生的隐痛。所以当篾儿乞部屡次遭到重创、被迫遁入钦察草原后,成吉思汗仍无意放过他们。如今,哲别、速不台二将孤军深入外高加索和欧洲地区已近两年,成吉思汗担心他们兵力不足,遂派术赤增援二将。术赤并非不想执行父命,怎奈他自攻克玉龙杰赤以来,一直缠绵病榻,不得已委派拔都代行军权。
蒙哥和兀良合台闻讯主动向成吉思汗请缨,愿随拔都一同出征。
行前,拔都与父亲话别。术赤叮嘱拔都任何时候都要保持清醒冷静的头脑,绝不可以被胜利冲昏头脑,更不可以轻动冒进。
他给儿子讲述了一段往事:
成吉思汗刚刚君临蒙古草原时,尚有世代居于泰加森林的诸部落不肯归降。其中尤以图马惕部的女首领莎娜塔最为顽固,成吉思汗遂将征服图马惕部的任务交给了义弟同时也是蒙古“四杰”之一的博罗忽。
博罗忽身经百战,英勇无敌,如何能将莎娜塔这样的年轻女子放在心上。他急于消灭图马惕人,对敌方情况未做任何了解,贸然指挥大军向图马惕部发起强攻。莎娜塔却充分利用有利的地形条件,将博罗忽引入一条崎岖的小路,待博罗忽完全进入了她的包围圈,她便指挥军队从四面杀出,将蒙古军团团困于林中。蒙古军长于原野作战,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只觉四面受阻,纵有十八般武艺也施展不开,加上莎娜塔广布陷阱与地网,不断有人落入其间。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血战,只有不到半数的蒙古军拼死杀出重围,其余全部罹难,其中就包括素有“孤胆英雄”之称的博罗忽。
博罗忽死时,年仅二十六岁。
成吉思汗在汗营得知义弟阵亡的消息悲愤异常,当即就要御驾亲征为义弟报仇。众将竭力劝阻,木华黎建议由术赤和曲出率领的北路军二征图马惕。其时,术赤和义叔曲出已降伏除图马惕外的所有森林部落,正在班师途中。成吉思汗强压怒火,传话二人:“博罗忽败于轻敌。你们需谨慎行事,不可重蹈博罗忽覆辙。”
二人闻命,立刻掉转马头,挥师西进。术赤谨记父汗教诲,在充分了解了博罗忽失败的原因以及图马惕的地形情况后,与曲出定下避实就虚、声东击西之计,终于击败图马惕人并将莎娜塔生擒。
北路军返回主营后,成吉思汗单独召见了儿子术赤。术赤献上了博罗忽的遗物:金刀,那还是多年前博罗忽在一次射箭比赛中夺魁后成吉思汗亲手挂在他腰间的。成吉思汗的目光一触到金刀,便像被火烫着一般闭上了眼睛。从小到大,术赤还很少看到父亲这般动情,这般难以自持。
成吉思汗详细地询问了术赤出征森林部落的情况,虽然欣慰,却也心情沉重。也许是博罗忽突然的亡故让他联想到什么,他充满忧伤地对术赤说道:“你们兄弟几个,一定要好好的,我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在最后的时刻能看到你和你的弟弟们个个都在我的眼前。”
术赤讲到这里,声音轻轻颤抖起来,他急忙收住话头,不再说下去。
那个时候,他心里想的却是:不,父汗,我不愿送你,我宁愿在我孤凄的坟头,得到你一杯思儿的苦酒……
拔都深切地注视着父亲微微泛红的眼眶,他懂得父亲极力隐忍的伤感。
许久,术赤收回目光,与儿子四目相对。他的脸色重又变得平静温和。
“拔都。”
“什么?”
“为父也曾经差点失去你。也就是那一刻,为父才开始体会到当年你祖汗的心情。”
拔都轻轻地握住了父亲的手:“我明白您的意思。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会战胜敌人,活着回来。”
“还有,就是任何时候都要尊敬速不台和哲别二人,遇事多与他们商量。他们是你祖汗麾下最优秀的将领,也是我蒙古的常胜将军。在军事指挥上,他们可以说颇得你祖汗真传。”
“儿子明白。请您也务必保重身体,凯旋之日,我陪您一起去看望祖汗。”
术赤点头微笑,心却像被撕裂一般痛苦难忍。他是不会再见父亲了,就让他尚且健康的形象,永远留在父亲的心中吧……
诚如成吉思汗所料,哲别、速不台二将所率两万将士由于长达两年的远征带来的损耗,只剩下区区一万人。正当二将为下一步的军事行动有所忧虑时,拔都引军赶到,两支蒙古军会师于斡罗斯南部草原。
远在异域,见到自己的战友,如同见到久别的亲人。许多将士紧紧拥抱在一起,眼中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哲别、速不台亲将拔都、蒙哥、兀良合台接入军帐,吩咐设宴。
拔都被尊无奈坐于上座。一位年轻战士为拔都斟满了醇香的马奶酒。拔都正口渴得厉害,端起碗一饮而尽。年轻战士立刻又为他斟满了一杯,乌黑的眼睛里露出一丝丝笑意。拔都本想再喝,见年轻战士正盯着他看,反而不好意思起来,随手将酒碗搁置一边。
“兰容,你是不是也太偏心了点儿,只顾让拔都哥喝酒。我和兀良合台早就渴了。”蒙哥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是啊,兰容,赶紧给我和小王爷倒酒吧。莫不成我们这么大的两个人在你面前,你都看不见?”兀良合台也笑眯眯地插了一句,然后又说,“兰容,你的这身军装倒是挺合体,就是衬得你太白净太漂亮了。”
年轻战士回身狠狠瞪了他俩一眼。
拔都醒悟过来,端详了年轻战士片刻,笑了。
“真是兰容啊!四年没见,长大了。还别说,兰容穿上这身衣服,比蒙哥和兀良合台还威风。”
兰容脸微微一红,哲别笑着吩咐女儿:“兰容,别傻站着,快去给蒙哥小王爷和兀良合台斟酒。”
“哦。”兰容不情愿地答应一声,依次为蒙哥、速不台、父亲和兀良合台斟了酒,便出去了。
拔都与速不台、哲别谈起别后各自的情况。二将最关心花剌子模目前的战局,拔都便将玉龙杰赤陷落,札兰丁在哥疾宁纠集反抗力量,欲与祖汗对抗之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二人,甚至包括父王与二叔之间发生的争端他也没有隐瞒。
差不多两年的时间,他们这支军队远离主力,深入钦察草原孤军奋战,速不台和哲别不能不惦记成吉思汗的安危。对于他们而言,只要大汗仍然健在,他们就能无惧于任何危险,因为他们非常清楚,任何时候,大汗都不会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何况大汗的智谋,也是他们信心的源泉……
哲别关切地问起大太子术赤的身体情况。拔都不愿撒谎,回说父亲自攻下玉龙杰赤后,身体状况一直不好,因此没有直接参与后期的战事。
哲别与术赤同一年出生,他在阔亦田大战结束后投奔成吉思汗之初,曾被编入术赤军中。那时候,术赤对他十分欣赏,极力拔擢,使他很快成为独当一面的将领,并在征战中崭露头角。
知遇之恩,哲别始终铭记在心。
正聊着,酒宴摆了上来。所有重要将领齐集大帐中,速不台、哲别仍将拔都、蒙哥兄弟让在首席,众人为庆祝重逢开怀畅饮。
酒至半酣,兰容怀抱火不思,在四个侍女的陪伴下来到大帐。
好像月光映进了眼帘,通明的灯火为之暗淡。兰容已经换了装束,一袭月白色的长夹袍,一顶银白色的罟罟冠,映出山丹花的容颜,这就是兰容这一刻在拔都、蒙哥和兀良合台眼中的形象。
兰容面对拔都坐下,娴熟地调了调火不思的琴弦。
一支熟悉的旋律在素净的手指和古铜色的琴弦之间飘出,回荡在大帐里,似小山涓流,似沙堤风露,时而低回流走,时而惊云裂帛。《哦,我的萨西塔》,那首在草原上广为流传的情歌。
酒宴上的气氛变得浓烈了,拔都的内心却充溢着无法排解的痛苦。他又在思念清雅,追忆着那两情相悦的时光。“我的萨西塔”,是勇敢的牧人心中的女神,而清雅就是他的萨西塔,是他用一生追寻的爱情和梦想。
最后一段由高亢渐趋深沉和缓,勇敢的牧人找到了他的萨西塔,萨西塔正坐在天使湖旁梳理着她乌黑的长发,她的眼睛闪烁着星星般的光芒。在执着的爱情面前,莽古思(魔鬼)的魔力消失了,萨西塔从镜子般明亮的湖面上惊喜地看到了正向她飞马驰来的那个人,看到了追寻着她的足迹历尽艰险、九死一生,终于在天使湖与她重逢的勇敢的牧人。她站起身,长发垂落在腰际,朝霞在她的脸上映出了夺目的艳丽,鸟儿为她唱起了动听的歌,她张开双臂,飞快地跑上前去迎接她坚贞的爱人……
颤动的尾音中,乐声戛然而止。短暂的沉寂之后,拔都带头鼓起掌来,立刻,掌声四起。
勇敢的牧人找到了他的萨西塔,他和清雅是否还有重逢之日?
“再弹一遍吧,兰容。我有个好主意,不如让兰容边弹火不思,边和拔都小王爷合唱这首《哦,我的萨西塔》,大家说好不好?”等掌声稍息,兀良合台意犹未尽地大声提议,果然,他的提议赢得了满堂喝彩。
“不行,不行,我哪里……”拔都想推托,但当目光触到兰容正满怀渴望注视着他的双眸时,不由得改变了主意。
“这首歌太长,我真的不太会唱。不如我和兰容合唱一首《初秋的草原》吧,怎么样?”
“好,就《初秋的草原》。”
拔都走下座位,来到兰容身边,兰容仰头望着他,嫣然一笑。
绿草和鲜花在马蹄下向前延伸
阳光洒在草原上
河洄路转,草长莺飞
杜鹃啼鸣,百灵歌唱
初秋的草原
灿烂辉煌
像姑娘思念的心
金色的旋律
在微风中回响
柔缓起伏的绿色
海浪般铺向远方
细密的草茎
相伴我的姑娘
乳白色的蒙古包
升腾起缕缕炊烟
常入梦乡
姑娘用一往情深
熬制着洁白的奶浆
花丛草尖的秋蝶
飞舞着弯弯曲曲的欢畅
七彩的鲜花
依然飘着淡淡的幽香
我初秋的草原哟
粗壮的莶草微露枯黄
那亘古不变的牧歌般的宁静,
仿佛姑娘思念的眼眸
深深眷恋
甜蜜忧伤
拔都的嗓音浑厚低沉,配合着兰容的甜润婉转,竟然恰到好处,使人沉醉其中,欲罢不能。一曲终了,大帐里重新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
兀良合台还想让拔都和兰容再唱一首歌,这时,一名传令兵匆匆走入大帐,附在哲别耳边低语了几句,哲别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知道了,去吧。”
大帐中的喧哗霎时消失了。拔都情知有异,俟传令兵离去,问道:“哲别将军,发生什么事啦?”
“我们派到谷儿只王国的使者被杀害了。”
“谷儿只王国?”
“是的。我们的目标是钦察人,因为他们的首领收留了我们的敌人。我和速不台原想从罗南草原绕过外高加索向钦察人索要篾儿乞残部,可是格奥尔基三世在首都第比利斯以南摆下了战场。为避免与谷儿只开战,我和速不台派出了使者,没想到,他竟杀害了我们的使者。”
拔都沉吟着,蒙哥插进话来:“谷儿只王国国力强盛,国民信奉基督教,而且他们的主要兵种也是骑兵,与我们相比,无论在人数和气势上都占优势。”
“小王爷如何知晓?”
“我在祖汗那里看到过这个国家的情报。”
哲别连连点头。拔都暗自佩服蒙哥的博闻强记。
“既然如此,将军有何对策?”
“请拔都小王爷示下。”
“将军何必客气!临来前,父王一再嘱咐我,一切听从哲别、速不台二位将军调遣。而今生死攸关,还请二位将军自在用计。”
“谢小王爷。我意以静制动,以守为攻。”
“我明白了,格奥尔基三世自恃占有天时、地利、人和,一定不会将我们这两万骑兵放在眼里。骄兵必败,先挫挫他们的锐气。”
“正是。”
“好,我愿为先锋,听将军调遣。”
“还有我!我和拔都哥同为先锋。”
“还有我!我愿与二位小王爷同为先锋。”
哲别、速不台欣慰的目光落在了三张英姿勃勃的脸上,速不台向哲别点了点头,哲别快步走到拔都刚才坐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拔都、蒙哥、兀良合台听令!”
“喳!”
“蒙哥做右翼,兀良合台做左翼,我和速不台统领中军迎敌。拔都率三千将士于侧后隐蔽。格奥尔基三世如果发动进攻,用箭墙将他们挡回去,绝不能让谷儿只骑兵冲破我们的阵地。一旦格奥尔基三世败退,拔都负责截断他们的退路,聚而歼之。”
“喳!”
三人衔命退去。兰容趁父亲没注意,和侍女悄悄离开了大帐。
蒙古骑兵和谷儿只骑兵在罗南草原摆下了战场。骄横的格奥尔基三世丝毫未将长途奔袭的蒙古军放在眼里,指挥三万骑兵向蒙古军阵地发动了第一次进攻。当谷儿只骑兵进入射程内时,蒙古军万箭齐发,冲在前面的谷儿只骑兵纷纷落马,后面的见势不妙,掉头逃走,蒙古军并不追赶。
格奥尔基三世仗着人多势众,稍事整军后向蒙古军发动了第二次进攻。谷儿只骑兵果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有几次蒙古军的左、右翼同时出现了一些骚动,但被蒙哥、兀良合台顽强地挡了回去。如此数番,直至黄昏时分,谷儿只骑兵仍然无法冲开蒙古军的箭墙。
整整一天水米未进,谷儿只骑兵不堪再战,格奥尔基三世下令撤回城中。拔都怎肯容他全身而退,指挥三千骑兵从侧后杀出。蒙古军的作战风格一向是疾如闪电、气势如虹,而谷儿只骑兵士气已低落且猝不及防,不消一顿饭的工夫便被拔都军冲得七零八落。拔都挥刀杀入阵中,恰巧与戴着王冠的格奥尔基三世马头相向。格奥尔基三世在侍卫的保护下且战且退,拔都意欲将他生擒,拍马冲向格奥尔基。格奥尔基的侍卫都是些精心挑选、武艺高强、反应敏捷的年轻武士,他们见拔都来势凶猛,立刻有几名侍卫将国王挡在安全处,其余的抢前围住拔都,与拔都混战一处。拔都以一敌四,全无惧色。一时间刀来剑往,拔都非但不见有落败之势,倒是越战越勇。
格奥尔基三世看得心惊胆战,思虑片刻,暗暗向一个箭法精准的侍卫挥了挥手。侍卫会意,从背后摘下弓箭,悄悄地瞄准了拔都。弦,在侍卫手中慢慢拉满,拉满,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侍卫的身体突然向后仰去,跌落马下。格奥尔基三世惊愕地俯视侍卫,只见侍卫圆睁着一双眼睛,咽喉处赫然插着一支最多只有三寸长短、状如燕尾的竹镖,已经死了。他再也顾不得尊严,拨马夺路奔逃。正围战拔都的四名侍卫不防有变,稍一愣神的工夫,两名已做了拔都的刀下之鬼,另两名见势不妙,弃了拔都,仓皇逃去。拔都一眼看见死于竹镖的侍卫的尸体,脚钩着马镫伏身拔下竹镖,想了想,已明白了格奥尔基突然逃遁的原因。他当即挥令大军紧紧追赶,格奥尔基三世仅带着少数残兵败将退守首都第比利斯。
拔都与前来接应的蒙哥、兀良合台会合,陈兵第比利斯城下。
兀良合台问及拔都与格奥尔基三世交战的经过,拔都取出竹镖,笑道:“多亏这支竹镖救了我,否则我大概早做冤死鬼了。”
兀良合台惊讶地看着竹镖:“这镖从哪里发现的?”
“估计是格奥尔基的侍卫想暗算我,被人一镖正中咽喉。”
“这不是兰容的燕尾镖吗?没想到才两年没见,这丫头的镖已经使得这么好了。”
“兰容?你确定是兰容吗?”
“小王爷有所不知,这燕尾镖原是我阿爸和哲别将军攻打沧州时结识的一位异人所制。这位异人在我阿爸身边待了一年,将燕尾镖传授给我,然后就四处云游去了。三年前,大汗决定出征花剌子模,兰容随哲别将军一同出征,非缠着我教她使用燕尾镖不可,我被她缠不过,随便给她说了说怎么用,又给了她五六支镖,只当哄哄她就算了。两年前,她和我阿爸、哲别将军一同远征钦察部,没想到她还真把燕尾镖练成了。”
“嗯……”拔都沉吟着,难怪刚才一错眼的工夫,他觉得有一张面孔极其熟稔。想必兰容一直都在暗中保护着他吧。
“对了,拔都哥,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哲别将军和速不台将军要你、我还有兀良合台到大帐议事。”
“哦,好。”
哲别和速不台在大帐等着拔都三人。哈马丹方面传来的消息,先前归降的哈马丹军民杀掉了蒙古方面委任的波斯长官,起而复叛。对此,哲别和速不台不能坐视不理,他们想听听拔都的意见。
拔都也赞同先取哈马丹,他提出分兵一万,由他、蒙哥和兀良合台率领攻打哈马丹。哲别率五千人佯攻第比利斯城,速不台则率五千人驻扎罗南草原,一来可为两军后援;二来可以避免格奥尔基三世出兵援救哈马丹,从而造成对蒙古军的夹击。
哲别、速不台欣然采纳了拔都的建议。
拔都、蒙哥、兀良合台当即引军直扑哈马丹,哈马丹军民自知没有退路,万众一心,奋力抵抗蒙古军的进攻。然而,蒙古军毕竟拥有最先进的攻城器械,也不乏攻城经验和顽强的作战精神,数日后,在他们凌厉的攻势下,哈马丹军民被迫再次请降。这一次,拔都与蒙哥商议,审慎地选择了一位既为哈马丹军民所拥戴,又不希望继续与蒙古军为敌的当地名流出任地方行政长官。之后,拔都迅速回师与哲别、速不台会合了。
蒙古军对第比利斯城的数次攻打都无功而返,渐渐滋长了格奥尔基三世的轻敌情绪。格奥尔基三世对兵败罗南草原刚开始还怀有某种忌惮之心,可是,他自恃兵力雄厚、城池坚固,又看到蒙古军攻打第比利斯城时显得束手无策,便开始考虑如何击败蒙古军,洗刷曾经战败的耻辱。
蒙古军对第比利斯城发动了第十二次进攻。与前十一次一样,他们对第比利斯高大、坚固的城墙仍旧显得无能为力。格奥尔基三世从城墙上看到蒙古军撤退时的凌乱队形,心中暗喜,当即传令大开城门,亲率三万军队追击。谷儿只骑兵横扫敌阵,蒙古军一触即溃,左、右两翼首先溃败,中军也难以久持,在哲别的指挥下穿过罗南草原一直向山区撤去。格奥尔基三世率大军穷追不舍,一直将蒙古军追到一处山谷。当谷儿只追兵全部进入山谷后,突然山谷一侧杀声震天,一支伏兵斜刺冲出,为首的将军正是拔都。格奥尔基三世这才发现中计。
与此同时,刚才还在溃逃的蒙古军迅速止步,掉转马头,杀返敌阵。谷儿只骑兵中了埋伏,腹背受敌,惊惶失措。经过一场血战,两万精骑被歼,其余请降。格奥尔基三世被拔都走马生擒。战斗结束后,拔都亲手为格奥尔基三世解去绑绳,仍然尊以国王之礼。格奥尔基三世万般无奈,终于表示愿意归附,并同意蒙古军借城而过。
叁
蒙古军稍事休整,从外高加索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欧洲。
在草原上生活惯了的蒙古人,在中原和花剌子模这样的地方作战,总难免有身处异域之感。这里却一如他们的家乡,绿草茵茵,鲜花似锦,草香、花香交织在一起,令人迷醉。
由于地形不熟,蒙古军进入了“坟墓”边缘:由高加索人、阿谢人、钦察人共同组成的联军伏击圈。
联军接连发起了几次进攻,均被蒙古军顽强击退。在联军最后一次进攻中,蒙古军第一次使用了“一窝蜂箭”。这是一种新式武器,经过匠人反复改进,一次能发射数十支特制的箭羽,杀伤力极强。此次,拔都奉命增援哲别、速不台二将,成吉思汗特意要他带上,危急时可作防御之用。但考虑到“一窝蜂箭”的箭羽制作需要花费不少时间,不到万不得已拔都并不想使用。面对“一窝蜂箭”的强大威力,联军方面显然一时被震慑住了,恰巧日落天暗,双方暂且收兵,哲别、速不台和所有重要将领一同回到大帐。
哲别的脸上隐隐挂着一丝忧虑。这是二十多年的军旅生涯中人们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到的。
速不台默然摆弄着手上的空杯。一时间,谁也没有心情开口,大帐里弥漫着不安和沉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兀良合台先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嘿”了一声,一拳砸在桌子上:“我们太大意了,竟然中了敌人的埋伏!现在到底该怎么办?跟他们打消耗,我们可打不起。”
没有人回答他。
“幸亏天很快黑下来,帮了我们的忙,否则,我们今天能不能坚持下去也很难保证。明天天亮后,我们的处境会更加危险,不是吗?”
依然没有人回答他。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蒙哥小王爷,你倒是说句话呀!”
蒙哥抬眼望着他,嘴角居然噙着一丝镇静的笑意。这种镇静很快感染了兀良合台,他紧张的心情稍稍松弛下来。
“别慌!我们先听听拔都哥的想法。”
拔都望着蒙哥,他似乎从蒙哥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这一刻,他对他的这位堂弟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要知道,蒙哥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面对险境却表现出如此的沉着和老练,实属不易。
“拔都小王爷,你想到办法了吗?”
拔都点点头,又微微摇了摇头。
“又点头,又摇头,小王爷究竟什么意思?”
“兀良合台,你莫急,拔都哥的意思我懂。其实我也一直在想,如果祖汗碰到了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
“他会——”
“各个击破!”拔都、蒙哥、兀良合台异口同声。
“是的,祖汗会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这也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生路。但是祖汗会选择谁呢?”
“只有钦察部。”蒙哥沉静地回答。
“先打钦察部?”兀良合台问。
“不是,而是要让钦察部不战而退,这样,剩下的两部一定会自乱阵脚。”
“蒙哥小王爷,你为什么这样认为?钦察部收留了我们的敌人,也是我们这次攻击的主要目标,他们怎么肯不战而退?”
“严格来说,钦察部与我们族源相同,游牧习俗也相同。当年,斡罗斯境内的各公国对钦察部的劫掠行为深恶痛绝,意欲联合将其铲除,但钦察部的首领抢先一步,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其中一位大公,以此换得了容身之处。钦察部现在的这位首领叫迦迪延,他骁勇善战,可惜有些刚愎自用,而且生性贪婪。”
“如此说来,小王爷一定知道迦迪延为什么收留篾儿乞部?”
“联姻。与钦察部当年如出一辙。”
“你如何知道得这么详细?”
“我自幼在祖汗身边长大,常常得以聆听祖汗的教诲。祖汗常说,要想击败对手,就必须了解对手。耳濡目染,我对送达汗廷的各类情报以及可能搜集到的介绍世界各地的图书资料都比较留心。不过,我的这些纸上谈兵说到底只能给哲别、速不台二位将军和拔都哥做个参考罢了。”
哲别、速不台一直静听着三个年轻人的议论,作战思路也在他们的议论中更加明晰了。年轻的一代将领正在迅速成长、成熟,这是最令哲别、速不台欣慰的地方。在并肩作战的这段日子里,拔都的沉稳、蒙哥的机智、兀良合台的勇敢可谓各有所长,相得益彰。
将领们低声交谈着,大帐里响起一片“嗡嗡”声。哲别、速不台专心地察看着地图,终于,哲别指在一处,速不台会意地点了点头。
哲别抬眼扫视着大帐,所有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他的脸上。
“我刚才和速不台将军商议了一下,目前,能让钦察部主动撤离的确是上上之计。自从深入钦察草原,我们获得了大量的战利品,可派人将这些战利品赠送给钦察部迦迪延首领,只要他答应撤军。另外,我和速不台将军已经想好应变之策,一旦钦察部不同意撤军,执意与我为敌,我们在明天早晨开战时就必须全力攻打阿谢人的阵地。从今天交战的情况来看,在三支军队中阿谢军实力较弱,我们集中优势兵力攻其一点,然后向伏尔加河下游方向撤退,只有这样,我们恐怕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就这样决定。现在我们来商量商量派谁去游说迦迪延首领。”
大帐中出现了短暂的静默。接着,兀良合台急切的声音和拔都沉静的声音同时响起:“我去!”
哲别显然有些意外,探询地望着速不台。
“不行!”速不台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为什么?阿爸,你是担心我完成不了任务吗?就算钦察部是龙潭虎穴,也不见得就能奈何得了我。”
“并非如此。速不台将军只不过担心一旦迦迪延知道了我们的真实身份,会拿我们做筹码,到时我们的军队就会投鼠忌器,反而要缩手缩脚。是这样吗?速不台将军。”
“对。”
“但不知将军反过来想过没有,正因为危险,才更有成功的把握。蒙哥不是说迦迪延既勇敢又刚愎自用吗,这样的人,必定崇尚勇气,而我们示之以勇,就能先在气势上压倒他们。迦迪延未必不会想到‘筹码’的问题,他也明知我们会首先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敢去,证明我们早有应对之策。如此,又可以在实力上迷惑他们。当然,更重要的是,迦迪延是个贪财的人,一个贪财的人,如果让他在毫发无损的情况下就能获得他经过多少场战争也未必能获得的财宝,这样的买卖该具有怎样的诱惑力!倘若失去了这次机会,即便联军打败我们,他最多也只能获得其中三分之一的战利品,战与撤,哪一种对他和钦察部更合算,想必他最后一定可以算清楚。权衡种种利弊,这个使者,我最适合担当。”
“不行。”
“将军还顾虑什么?”
“万一……”
“万一拔都哥出了什么事,将军无法向我祖汗交待,是吗?”
蒙哥与拔都对了对眼神。蒙哥已经完全理解了拔都的想法,尽管他同样担心拔都的安全,但是,作为弟弟,他必须尊重拔都的任何决定,并且协助他达成他的心愿。
速不台沉默着。
“拔都哥的分析是有道理的,我相信他有这样的信心也有这样的能力说服迦迪延首领。说真的,既然我们对联军一战原本就是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斗,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冒这个险呢?”
“即使要冒险也应该由我去。阿爸、哲别将军,你们不要再犹豫了,我这就出发。”兀良合台站了起来。
“不可以!好兄弟,我懂你的好意,不过我心意已决,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会会迦迪延。哲别将军、速不台将军,我只有一个请求,万一发生了意外,请你们一定不要因为顾忌我的安危而改变既定的作战方案,成败在此一举。你们只需牢记,祖汗还在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哲别与速不台面面相觑。从拔都平静的神态中他们可以看出他如铁的意志。
终于,哲别下了决心:“兀良合台,你将礼物送到钦察部营外,然后留在那里,等待接应小王爷。我将亲自挑选十名武艺高强的侍卫陪小王爷一同入营,迫不得已时设法劫持迦迪延,以为退身之计。”
“喳!”兀良合台虽不情愿,也只能勉强接受了将令。
“事不宜迟,我也准备准备。”
“拔都哥,等一等。”蒙哥离开座位,走近拔都。拔都深情地拍了拍堂弟的肩头,他很清楚,蒙哥在由谁去做使者这个问题上从来没有参与争执,是因为他深知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对迦迪延而言根本不具备这样的威信和说服力,所以才没有去表白自己的无畏。蒙哥的确是在祖汗身边秉承教诲的,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他总能明智地予以分析和判断。而这一点,即令拔都也不能不为之叹服。
“蒙哥,你有话说?”
“也没什么。我们会做好一切应变的准备,总之,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
蒙哥做了个手势,忙哥撒急忙走到他身边。忙哥撒自幼跟随四太子拖雷,能骑善射,力大无穷,保护主人时像马和狗一样忠诚和警觉,深受拖雷的宠信。此次蒙哥远征钦察部,拖雷特意将忙哥撒赐给儿子,这样,忙哥撒就成了蒙哥的亲随。
“让忙哥撒跟你一起去吧,他可是个好伴当。”
“好,就让忙哥撒跟我一起去。忙哥撒,我们走吧。”
“喳!”
拔都、兀良合台很快做好了准备。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除了担任警戒的巡哨的火把,只有地上的篝火与天上的繁星遥相辉映。哲别、速不台将拔都、兀良合台送出大营,该交待的都交待了,哲别、速不台唯有暗暗祈求长生天保佑拔都化解危机,平安归来。
厚重的夜幕渐渐吞没了一切,也掩盖了一场将要进行的交易。
钦察部的首领迦迪延原本无意与蒙古军派来的使者相见,然而,蒙古军方面呈上的礼单实在太具有诱惑力了,礼单上几乎罗列了蒙古军远征以来历次战斗所获得的战利品中的大部分,都是奇珍异宝。这且不论,更让迦迪延惊讶不已的是,蒙古军的使者竟是成吉思汗的孙儿、大名鼎鼎的拔都。
在一种奇怪的心理支配下,迦迪延同意会见拔都。不过,他提出了一个要求:拔都只能带一名副使入见。
迦迪延的大帐戒备森严,武艺高强的侍卫环帐而立,虎视眈眈地监视着每一个进入大帐的人。拔都施礼毕,向迦迪延呈上了一盒均匀无瑕、晶莹剔透的极品珍珠和一柄削铁如泥的南国宝剑,宝剑的剑鞘上镶嵌着红、绿宝石和红丝、黄丝、青丝玛瑙,形成了山峰和烟松的图案。不说别的,单这两样礼物,就让迦迪延大开了眼界。
拔都始终注意着迦迪延的表情。
迦迪延将礼物玩赏良久,方抬头端详着拔都。朦胧中,拔都的脸容极其坦率平和。在对哈马丹王国以及谷儿只王国的历次战斗中,拔都、哲别、速不台这些勇士的名字早已传遍钦察草原。没想到现在拔都竟会自己送上门来!这究竟是由于这位年轻人自恃有武力强盛的蒙古大军做其后盾,还是因为他太看重勇士的荣誉,乃至不惜以身涉险?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迦迪延仍不能不为拔都的勇气所震慑。
“你,要什么?”思索良久,迦迪延瞥了拔都一眼,审慎地开了腔,声音生硬得像块岩石。不及拔都回答,他就移开目光,开始来回挥动着宝剑。这的确是一把价值连城的宝剑,迦迪延暗想。
“请你撤兵!”
拔都的回答如此简洁,迦迪延的手一顿,将剑尖指向拔都的方向,笑了:“为什么?”
“这对我们双方有利。你可以兵不血刃得到全部战利品,我们也可以腾出手来收拾那些阿谢人和高加索人,他们才是我们的敌人。”
“对我而言,蒙古人才是敌人。”
“我们有相同的信仰、相同的族源,我们最终会殊途同归,站在一起。而他们不同,他们和我们、和你们都不是同路人,暂时的联盟注定成不了永远的朋友,宗教信仰和族源的差异是你无法忽视,也是你无法抹平的。”
“即便如此,可只要抓住你,我一样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你得不到。你应该清楚,蒙古人一向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们真正要服从的人只有成吉思汗。如果你抓住我作为要挟,你将一无所获。另外,成吉思汗有许多儿子和孙子,所以,与胜利相比,生命并非最重要的,否则哲别、速不台他们也不会冒险同意我来见你。更何况,我相信迦迪延首领对勇敢和荣誉的尊崇,小人之举恐首领不愿为也不屑为之。”
“你的这些话说服不了我。我才不去管有没有永远的朋友,我只要知道暂时的敌人是谁就行了。再说,做一次小人又何妨!不瞒你,我还真想领教领教蒙古军的战斗力,据说很强,是吗?”
“那么等待你的将是惩罚和悲惨。花剌子模已经臣服,想来你不会不清楚他们君主引火烧身的缘由吧。”
“知道又如何?难道迦迪延怕你们不成!来呀——”
帐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个穿着白色内衣、披散着头发的小女孩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大帐。当她看到居中而坐的迦迪延时,便张开小手向迦迪延跑去。突然,她的脚被卷起的地毯绊了一下,身体向前扑去,拔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迦迪延的脸霎时变得惨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大帐中的武士也惊呆了。
小女孩抬头望着拔都。她长着一头栗色的卷发和一双黑蓝色的眼睛,鼓鼓的小脸异常白皙。大概是因为惊奇,她睁着一双亮亮的眼睛直望着拔都,脸上不经意地露出了一对可爱的笑靥。
“你是谁?”她天真地问。
“冰姬,快过来!”
小女孩却依然盯着拔都。
“阿爸,他们是谁?我没有见过他们,是吗?”
迦迪延感到自己简直要疯了,连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冰姬,快过来!你听到没有?到阿爸这边来!”
拔都的心头微微一震,他已经知道小女孩是迦迪延的什么人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迦迪延的女儿就在他的面前……
拔都伸出手去,迦迪延的心停止了跳动。